第一百四十一章無悔

白鴉因為素江數日前心魔發作，並不願拉著她來回奔波於罅虎一族和媸熊一族領地之間，為揭露淳踵陰謀和抓捕鹿角大仙而耗費神思，每次提起鹿角大仙時素江臉上的神情，都叫白鴉心生後怕。但當白鴉只身一人來到罅虎的領地後，又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。白鴉想了兩日，意識到自己是因為吃醋，自己不想讓素江和鳳寂同時留在蒼陽那裏，日日相見。白鴉為這個發現感到略微惱火，只有讓自己忙碌起來，和虎族熊族不斷完善之後的計劃。一日，白鴉獨自坐在一棵古橿樹頂上喝酒，發現消失半日的蒼滄又出現了，正守在樹下，便扯了他上來一起喝酒。喝醉了的白鴉一把摟住蒼滄的肩膀，問道：“蒼滄，你老實回答我。我問你，你覺得我和鳳寂之間，素江更在意誰？”蒼滄磕巴了一下，狼耳朵垂下來恨不得能遮住自己的眼睛，他緊張道：“我、我不敢說。萬一錯了——”白鴉不耐煩道：“快點！說錯又不要你賠命。”蒼滄想到蒼陽大人的吩咐，務必把白鴉單獨拖住，讓他在罅虎一族待著，至少十日內不要回去找素江，便道：“白盟主，你是不是嫉妒鳳寂大人，一想到鳳寂大人和昭公主在一起，就不由自主幻想出各種可能來？要我說，白盟主這麽不放心，還不如明日回去看一眼，要不——我明日去傳話，就說白盟主要鳳寂大人過來幫忙？”

白鴉楞了楞，一個狼族侍衛都做如此想，那昭素江個鬼機靈豈不是同樣將吃醋的自己看得清清楚楚，當即呼著一身酒氣，郁悶至極地怒道：“我問你覺得她在意誰！不是讓你給我出主意的——什麽破主意，一個比一個爛，我要真這麽做了，昭素江那家夥指不定怎麽笑話我。還有你，明天你不許玩失蹤了，把這邊事情快點了了，滿月後就該蒼陽兌現承諾了。”蒼滄低頭應諾，身邊就是一空，樹冠在風中微微搖擺，哪裏還有白鴉影蹤。白鴉早已飛身至蒼滄修為抵達不了的某處，開始他每日的修煉了。白鴉知道只是擁有數年的不死之身，根本不足以保護昭素江，尤其在真神戮殅的出現之後。而他現在不知道的是，他心愛之人身受的折磨與內心的煎熬。

滿月將至，白鴉比計劃的提前了兩日回到了蒼狼妖領地的妖王宮殿中。他也顧不上先去見蒼陽了，他只想快點看見素江，就連素江眼角下的兩顆血痣，他都分外想確認一下。一躍進蒼狼族接待外族貴客的兔床，白鴉就看見素江正在臥榻前的獸首鋪花毯上打坐修靈，雪白的肌膚在黑色的魔氣繚繞中顯得更加不染一塵，眼下兩點血痣的色澤猶如暮秋最深一片葉的葉心。白鴉就那麽站在一旁，靜靜看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。直到素江睜開眼，開口道：“你回來啦。”

白鴉打量了一番素江，隨便地在地上盤腿一坐，道：“嘖，數日不見，語氣這般冷淡？我好傷心啊。”素江白了一眼，親親熱熱重新答道：“你回來啦——盟主大人——”白鴉搖搖頭，道：“不對不對。總覺得哪裏怪怪的。”他又盯著素江瞅了瞅。素江被白鴉看得心中一緊，自己早已練習了無數次，再次面對白鴉該有的神態動作，絕對不能讓白鴉看出任何的異樣......

鳳寂已經答應了自己，會將涅槃之心交給自己。不管如何，八年之後，眼前這個人不會就此從自己的世界裏煙消雲散。而白鴉與蒼陽結盟之事，蒼陽也應下了，沒想到妖族這數百年也在尋找六合神鼎碎片的下落，志在覆活他們心中最偉大的神——為妖靈死靈們創造煉化魔氣修靈之法的真神鮃烏。

素江收了魔靈力，起身道：“你疑心病太重了，自然看什麽都怪怪的。滿月之事的埋伏計劃都安排妥當了？”“嗯。”白鴉聳肩，“這不還能提前回來看看某人。這幾日你過得如何，我回來還沒見著鳳寂和妖王呢。”素江同時聽見鳳寂和妖王的名字，下意識地指尖一顫，強作無事地避開白鴉目光，看向窗外，道：“我這幾日沒什麽事，就在兔床裏修煉。你知道的，妖王蒼陽很討厭見到我。倒是鳳寂，天天往蒼陽那裏跑。”白鴉挑眉：“你不是現在都叫他大鳳凰的麽，怎麽又叫回鳳寂了？”素江一楞，然後飛速道：“你管這麽寬。”白鴉心情似乎不錯，非常直白道：“我當然不管。我不喜歡你叫他大鳳凰。昭素江，我現在學會吃醋了。”

一眨眼便到了滿月之日。已經是入夏，夜晚依然涼爽，很多獸族都出穴活動，今夜不只月光攝人，天地間游散靈氣充沛，更能目睹妖王在鹿巍崖上對月長嚎的身姿，之前很多小妖女妖們把每月的滿月之日簡直當作節日在過，只不過因為近年來“殘害幼崽之謎”的陰影而少了些歡鬧。

今夜的罅虎一族尤其戒備森嚴，因為有一只雌妖就要產崽了，雌妖被安置在一處巨石下方的巢穴中休息，乍一眼看，周圍無侍衛相守，但在看不見的暗處，埋伏著數十只高階修為以上的大妖——有熊族、虎族、狼族、豹族和犬族。鳳寂和妖王蒼陽則等在距離鮮蝯一族不遠的咽犬一族的領地中，那鹿角大仙一旦遭到圍剿暴露行蹤，必會強行突圍並試圖逃回主人燕先生的身邊，藏回燕先生床頭那間兔床之中。屆時只要跟住那鹿角大仙，鮮蝯王淳踵的勾當也就全然暴露在飛庭山眾妖的面前了。

白鴉就在埋伏著的妖族後方不到一裏之處，確保將鹿角大仙趕向主人的老巢。素江本要同白鴉一起行動，但白鴉不願她再次面對鹿角大仙，沒有同意。鳳寂這幾天一直頗為沈默，聽見二人僵持，忽然對素江道：“你應該聽盟主的，隨我們一起在咽犬領地等就好，那裏都是絕對忠心於蒼陽的妖族，本王和蒼陽皆在，最為安全。”素江一聽見鳳寂的聲音，臉色立時變了，仿佛根本忍受不了這聲音一時一刻，帶著憎惡與煩躁道：“本公主有問你的意見？還是你們覺得本公主過於怯懦需要躲在那些狗的後面？”無辜被人發了一通火，鳳寂竟然什麽也沒說，默默閉嘴了。此時的白鴉心中反覆算什麽今晚安排還有無遺漏，並未多想這兩個之間詭異的氣氛，伸指輕彈了下素江光潔的腦門兒，笑道：“誰敢覺得你膽子小？我是怕你被那鹿角大仙勾出心魔，到時候六親不認大開殺戒呀。好了姑奶奶，你把鹿角大仙交給我，你去抓那鮮蝯王和共川一族勾結的現行，成嗎？”彈腦門兒是白鴉與素江之間親密無間的小動作之一，白鴉甚至語氣中有些軟意，素江被這麽一鬧，只好收了邪火，隨白鴉安排了。

“那個侍衛蒼滄呢？”鳳寂轉頭看了一圈，“又沒影兒了？這家夥未免也太玩忽職守了，本王必須要和蒼陽好好說說。”白鴉眼中劃過一絲了然，但在明面上只是擺擺手道：“你隨他吧，本來就不是我們的人。他前陣子忙得站崗時候拿來補覺，夢話裏還嚷嚷著蒼庚頭領家的大女兒要生崽了。”素江擡眼問道：“還有大妖生崽？不會是今晚吧。”白鴉沖素江眨了眨眼，比起一根食指在唇邊點了點，也不知道葫蘆裏賣得什麽藥。

今晚的雲有些重。蒼陽還是準時出現在了鹿巍崖頂上，在雲終於為滿月的清輝相讓一二時，妖王對月長嚎，那一聲久久回蕩在飛庭山的山間與谷地，一道磅礴的妖氣自鹿巍崖爆出，直沖滿月，在重雲下分散為無數股，向著四面八方呼嘯著傾瀉而去，盤旋在各個妖族領地之上！“妖王大人至尊飛庭！”“妖王大人戰無不勝！”飛庭山的眾妖們在這毋庸置疑的王者妖力面前紛紛俯首稱臣。然後，隨著蒼陽的巨大狼身高高躍入空中，蒼狼之影映在滿月月盤上，無數大妖們學著妖王方才的方式對月嚎叫起來，濃雲重新慢慢遮住了半個月亮，和著此起彼伏的妖氣有種悚然之感。

有什麽東西，帶著狡黠的笑意，從兔床之中無聲無息地出來了。那東西在空氣之中，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虎崽的腥甜奶香味道，他的身形雖大，卻分外靈巧，此上古兇獸擁有深厚的陰之靈力與木之靈力，借助障眼法穿梭於各妖族領地間仿佛入無人之境的自由囂張。不過他的主人燕先生很是謹慎，因為另一個兇手總是在滿月前後出手殺害幼崽，所以也只準他在相似的時辰裏放風撒歡兒，順便到虎族來覓食。

憋屈日子快過去了，等主人助老猴子拿了妖王之位，飛庭山的獸族們還不隨自己玩耍，鹿角大仙這麽想著，忽然停了下來。他的一對兒與龍無異的兇眼中看見了——埋伏好的陷阱。

素江繃著臉和鳳寂等在咽犬的族營之中，手掌心握著一道微隱訣，那是白鴉與自己分別前暗中塞到自己手中的。素江對鳳寂背過身體，硬邦邦道：“你再坐遠兒點，本公主不想看見你。”鳳寂先是默默起身坐到了帳中離素江最遠的角落，然後又猛地站起身，連說了三個好字，骨扇一展，陰沈地掀帳子出去了。素江擡眼看見帳外的那道影子，知道鳳寂仍守在外面。素江如今一看見鳳寂就會想到他們在蒼陽那隱秘兔床中發生之事，只記得極度惡心。她本以為自己惡心鳳寂，但她今日意識到她在惡心自己，而鳳寂——鳳寂在成年的那一瞬間，握著素江的手，在本命法器赤翎化作的鳳凰靈體中摸到了鳳凰涅槃之火的所在，只要鳳凰靈體認了素江，那素江就可以隨意使用鳳寂的涅槃之心了。鳳寂真的把自己的命交給了素江，即使素江一直想用他的命，去救另一個人。素江眼中燙得有些泛紅，收回了望著門口的視線，低頭展開手掌心。

白鴉留下的微隱訣解開了，裏面的字流水一般粼粼發亮：今晚小心蒼陽。你務必緊緊跟在鳳寂身邊，蒼陽，乃是除了鹿角大仙之外的另一個真兇。

原來，侍衛蒼滄奉了妖王的暗中密令一直在監視白鴉，並且一直在為蒼陽找尋所有大族幼崽的信息。白鴉剛到蒼狼領地後，本就對蒼滄突然釋放的善意有所懷疑，之後蒼滄“十分巧合”地被蒼陽點了作白鴉的臨時侍衛，協助追查真兇，就更加值得探究了。於是當蒼滄時不時鬧失蹤後，白鴉悄悄尾隨其後，發現了蒼滄的真實任務之一是混淆白鴉追查兇手的視線，托住白鴉，畢竟蒼陽剛開始完全無意與踏風之盟結盟。而蒼滄的任務之二，則是他一直在替妖王大人查出大妖各族中幼崽們的所在，應該持續了很長時間從未間斷過。

“妖王蒼陽竟然是數年殘害大妖幼崽的真兇？”素江腦袋一嗡。她一瞬間將那些在蒼陽隱秘兔床中看到的獸首圖案聯系了起來！那些獸首口中叼著的同族尾巴，暗指的就是他們自己的孩子啊！但從一個妖族之王理智的角度來看，蒼陽根本沒有道理連自己的同族幼崽都要殺害？

除了一個解釋——妖王就是出於某種原因，無法自控地想要殺害那些幼崽們。滿月前後，受月亮力量對天地靈力的影響，獸族本性占了上風，後天靈智力量薄弱，會更不由自主遵循心底渴望行事。而若說妖王蒼陽一生中有什麽巨大的陰影會扭曲他的理智，素江立刻想到了鳳寂曾告訴她和白鴉的那些過往恩怨——近百年前，鳳寂因為一時玩過頭而把幼崽蒼陽困在冷僻偏殿的梧桐上數日之事。素江冷靜地將關於蒼陽的細節一一想起——蒼陽第一次與自己見面時就隱現厭惡、蒼陽無妻無子雖常宴飲取樂但無一寵妃、蒼狼一族中的幾大頭領們因妖王無子而有易主苗頭......

那麽，蒼陽就完全可能一不做二不休，連同自己同族的幼崽們一起殺害，這樣既滿足了自己心底變態殘忍的欲望，又可以除去蒼狼一族中可能威脅到自己統治的年幼高貴狼族，更方便掩蓋兇手的線索——眾妖們心中皆傾向於懷疑兇手出自非受害的妖族之中。

“要不要告訴鳳寂？”素江在心中隱隱擔憂。如果說蒼陽的變態果真來自於幼時被鳳寂坑害的結果，那按蒼陽的性子，他不會放過鳳寂，還心平氣和地和鳳寂合謀抓了自己。他只是在利用鳳寂，利用鳳寂從素江處得到更多關於覆活真神鮃烏的線索。而他對鳳寂的報覆，只是時候未到罷了。

想到此節的素江立刻站起身，沖至帳門口一把將鳳寂拉了進來。鳳寂身上皆是夜露之涼，臉上還留著素江主動靠近自己的驚喜，他生怕自己身上的涼意沾上素江，趕忙運起鳳凰之火，他的掌心一下子火一樣的燙起來。素江哎呀一聲，瞬間甩開鳳寂的手，瞪了眼鳳寂道：“你這是要生火做飯？”鳳寂心下懊惱，把手背到身後，強作平靜道：“怕凍著你。”素江心思全在蒼陽之事上，直接問道：“我問你，蒼陽這次再見你，完全沒和你提過當年你欺負他的事情嗎？”鳳寂搖了搖頭道：“本王倒也奇怪，但他確實沒提，也許他現在當了妖王，早已不在意當年了？”

素江臉色逐漸難看起來，低聲道：“今夜還有更大的事情將發生。”“何事？與蒼陽有關，還是與本王有關？”鳳寂問道，素江的表情讓鳳寂感到素江似乎在緊張自己，語氣中反而情不自禁露出喜悅。素江惡狠狠對鳳寂道：“鳳寂，我不是關心你死活，但你既然答應了會將涅槃之心心甘情願給我，在那之前你的命就是本公主的，誰也不許拿走！”鳳寂收起那絲喜悅，點點頭道：“是你的。本王絕無悔意。”素江緊接著道：“我知道你們妖族都有共同的使命，想要覆活真神鮃烏。我也已經答應了蒼陽，只要他真心與白鴉結盟，我自然會幫你們找齊碎片，覆活真神鮃烏。但現在，我有不好的預感，在我找齊碎片後，蒼陽就會動手殺你。”鳳寂剛想開口，就被素江按了回去，素江盯著面帶不解的鳳寂道：“今晚，如果白鴉的預料沒有錯，你就會知道為什麽。但你今晚不能出現在蒼陽面前，我擔心你會刺激到他。你現在就去罅虎一族，去幫白鴉。”

鳳寂道：“本王去幫白鴉，那你呢？要走一起走。”素江想起大陰山那只鹿角大仙對自己的回眸邪笑，搖頭道：“本公主才不去那麽危險的地方！本公主就待在這裏，若是蒼陽回來，他也不敢對本公主如何，他還指望本公主去幫他覆活他的真神鮃烏呢。”

鳳寂想了想，素江的話不無道理，雖然不知素江與白鴉抓到了蒼陽的什麽把柄，但蒼陽在這種時候只會拼死保護素江，斷不可能傷了素江。時間緊迫，鳳寂指尖骨扇一收，身影早在大帳之外，一陣妖風掀起沙石，鳳凰展翼而起，瞬間入雲不見影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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